【散文】馮國瑄《黑霧微光》:外婆在樹上,一陣風吹來,把她的身體吹得搖搖晃晃

  发布时间:2024-05-16 12:18:49   作者:玩站小弟   我要评论
文:馮國瑄有個鄰居的女婿是警察,他回來時大家會七手八腳把撲克牌、六合彩收起來,等到下班一臉疲憊的警察女婿走了,大家又把東西擺出來。警察女婿都知道這些事情,其實也不會說什麼,但大家還是會給他一個面子。當 。

文:馮國瑄

有個鄰居的散文上陣女婿是警察,他回來時大家會七手八腳把撲克牌、馮國風吹六合彩收起來,瑄黑等到下班一臉疲憊的霧微警察女婿走了,大家又把東西擺出來。光外警察女婿都知道這些事情,婆樹其實也不會說什麼,來把但大家還是身得搖會給他一個面子。當時的體吹人,性情很忠厚。搖晃

外婆也加入了這場遊戲,散文上陣把儲蓄拿去簽六合彩。馮國風吹當時流行「觀明牌」,瑄黑他們會包車前往某間深山靈廟「觀」香爐灰浮出的霧微數字,小心翼翼抄回家簽牌;或者他們會相約去某間廟的光外香客大樓投宿一晚,隔天早上分享昨夜的夢境,他們相信神明會在夢中賜明牌,眾人七嘴八舌分析夢境出現的數字,把結果拿去包牌。

最荒唐的一次,他們一起玩六合彩的朋友死了,他們捻香時,一群人圍著靈堂的香爐努力找出蛛絲馬跡,拜託仙去當神的亡者,看在情面上,助他們一臂之力。後來他們假借要瞻仰遺容,鑽進靈帳裡,蹲在地上「觀」腳尾飯的浮字。

因為六合彩,外婆發了一筆小財,有過優渥的日子。每天睡到中午才醒,喝一杯牛奶墊肚,才懶懶坐在梳妝台前化妝。快七十歲的歐巴桑,化妝一點不馬虎,粉底、腮紅、口紅,畫得嚴嚴整整,容光煥發。然後也為我穿上漂亮的衣服,招一輛計程車往熱鬧的花蓮市區吃日本料理。

外婆總是點華麗的車輪花壽司給我,她自己吃一份生魚片,我們坐在安靜的吧檯邊享用餐點。料理師傅空閒時會過來用日語跟外婆聊天,外婆輕輕笑著,講著我聽不懂的日語,外婆那個樣子好迷人。師傅拿出藏在櫃台後面的啤酒,豪情地舉向外婆,外婆笑吟吟舉起小盞清酒盅,回敬於他。外婆只讓我喝果汁,她有時候興致好,也會邀我:「跟阿嬤乾杯。」輕輕敲擊我的玻璃杯,發出哐啷哐啷清涼聲響。

我眼中美麗的外婆,維持著表面的優雅,但她心裡不快樂。自從我媽媽過世後,她一直沉浸在過去的時光裡。她靠著藥物,讓自己的神智活在過去。描得黑黑的眼線,藏著一雙失神的眼睛。她每天強打著精神出門一趟,剩下的時間,她都窩在自己的房間。外婆習慣在西藥房買感冒藥液,一買就是一打,沒幾天就喝光。裝在細長褐瓶裡的藥液,喝起來像是碳酸飲料,甜甜的,像維他露P。外婆說喝這個可以提神,但我想她是上癮了。

外婆房間掛著一幅媽媽的黑白遺照,外婆每天守在遺照下面,與遺照的黑白臉孔相對,她的心事只有她自己知道。我很難忘記,媽媽出殯那天,阿姨先帶我回外婆家,外婆坐在昏暗的房間,一群女眷圍著嚎啕大哭的她,她整個人像是冰塊一樣融掉。阿姨要我上前勸外婆不要再哭,但我怕得用指甲抓著門框,不敢過去。阿姨見我害怕,輕嘆口氣,抱起我下樓。後來幾年,我們其他人都淡忘這件往事,只有外婆沒有離開過房間,依然坐在那裡,遺照裡媽媽黑色的目光,注視著她。

外婆家有一座大露臺,面對廣闊的太平洋,夏天晚上我們會在露臺點蚊香、吃水果乘涼。我喜歡站在露台看海,晴天時海是藍色的,下大雨時海是淺灰色的,到了夜晚,海是黑色。我們乘涼時,外婆唸了不少媽媽年輕時的舊事,她還問我,在學校會不會被同學欺負,嘲笑我沒有媽媽?

其實根本沒發生過這樣的事,但是我天生喜歡諂媚,喜歡順著別人的話,我跟外婆說:「有啊,他們會笑我。」外婆聽了不再說話,害我有點尷尬,擔心自己說錯話。

「阿嬤教你,」外婆說:「以後如果有人笑你,你就這樣,」她伸出一顆大拳頭,往空中狠狠揮下去,「你就揍他!他就不敢了!知不知道!」我目瞪口呆。回想起來,外婆還真不是溫馴的婦女,居然會相信拳頭暴力可以解決事情。

當時我正在發育,外婆說要幫我記錄身高,她叫我站在露臺的牆邊,要幫我留下紀錄,但是找不到畫記的筆,調皮的外婆就用嘴唇上的口紅。她親了牆一下。後來幾年,每次回去,外婆不忘幫我量身高,而且每次都用口紅印當記號。那面牆留下了她的唇印。

後來幾年,六合彩讓外婆賠得精光,厄運接連而來,她中風了,躺在床上快半年才能下床活動,她的憂鬱症更嚴重了。外公說,他在外婆房間發現一捆童軍繩,他感到不祥,拿去扔掉。後來外婆又買一捆,趁清明節全家人去掃墓,她藉病留在家休息,等到所有人出門後,她帶著那捆繩子出門。

據說鄰居在路上有遇到她,問她要去哪裡?外婆停下腳步,與鄰居寒暄一陣。那個老鄰居說外婆當時臉在笑,可是眼睛失神失神,她是外婆最後說話的人。

傍晚,他們終於在小樹林找到外婆,外婆在樹上,一陣風吹來,把她的身體吹得搖搖晃晃。那天是清明節,是國小放春假的第一天,是四月一號愚人節。我接到這個噩耗,震驚得說不出話,以為是愚人節笑話。

回外婆家,他們要我在帳棚外就跪下來,一路爬進去。外公站在家裡,把我扶起來。客廳搭著黃色的靈帳,佛號聲混著冰櫃的馬達聲音,阿姨說,外婆很平靜。我想說不是自殺嗎?但我也只能跟著點頭:「很平靜。」大家一起說謊,讓我們集體掩蓋最悲傷的部分。

外婆的朋友們來捻香,圍著她的香爐,還在期待會不會浮出數字。

兩個外公一起守在靈堂前。一個負責處理雜務,一個負責接待親友。我問外婆的男友,以後還會在嗎?他淡然一笑,說他以後不住這裡了,他要回家。我才知道原來他有自己的家庭妻小。

我步上樓梯,走進外婆二樓房間。躺在她的床上,媽媽的遺照已經被撤掉了。她們揣測,外婆自殺,該不會就是我媽的亡魂把外婆牽走了吧?她們將媽媽的遺照燒掉,化成灰燼揚入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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