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評】郝譽翔：從尋夢到尋根——讀郭強生《惑鄉之人》

文：郝譽翔

【附錄】從尋夢到尋根——讀郭強生《惑鄉之人》

《惑鄉之人》是郭強生個人創作的巔峰之作，不僅因為它是書評生惑一部長篇小說，就篇幅或內容涵蓋的郝譽時空幅員之廣，皆要遠超過前作《夜行之子》，翔從尋夢鄉更重要的到尋是他為當前頗為熱門的同志書寫，注入了歷史和國族的根讀郭強深度，也因此，《惑鄉之人》並沒有一味歌頌同志愛的書評生惑美好，或是郝譽訴諸弱勢悲情，而是翔從尋夢鄉揉合更為複雜的身分認同與追尋。而認同，到尋恐怕才是根讀郭強郭強生念茲在茲的所在，他留學並且定居於紐約多年，對於二十世紀亞裔種族的書評生惑遷徙離散，當有最切身的郝譽體認與理解，也從此造就了這本豐富又多層次的小說，值得我們細細的剖析解讀。

首先，小說中的人物身分相當多元，主角松尾森是所謂的「灣生」，在台灣出生的日本人，而小羅是台灣外省第二代，健二是日裔美國人第二代，一齣一九七三年由日本導演在台灣拍攝的電影《多情多恨》，連結起了這三個人物之間的愛恨糾葛。郭

強生以抽絲剝繭的手法，穿梭在一九八四、二○○三、一九七三年等幾個時空之中，來回交織出故事的始末，也勾勒出小羅、健二，乃至松尾森內心的矛盾掙扎，「我是誰？」「我歸屬何處？」對他們而言，並非一道紙上冰冷的後殖民理論，而是生命中不得不去面對的核心困境，而這也是《惑鄉之人》之所以好看的原因，郭強生寫出了二十世紀移民者的夾縫處境，而他們注定要無家可歸，在國與國、城市與城市的邊緣之間輾轉流浪，不得所終，一如此書的書名，將永遠都是一個「惑鄉之人」。

不過，我又不想將這本小說的解讀過分導入國族認同，唯恐如此一來，會讓人誤以為這是一部泛政治化的作品，因為《惑鄉之人》可供剖析的層面還有很多，而不僅是一部國族寓言而已。小說中對於「父親」形象的拆解，讓人不禁想起了同志小說的經典——白先勇《孽子》，只是這一回，「孽子」卻變成了「孽父」，從小羅的父親老羅：一個窩在小鎮生活，幫電影院畫劇照看板的外省老兵，到松尾森：一個跑來台灣拍片的二流日本商業片導演，在兒子眼中，他竟是一個「身上原來帶著腐敗氣息的人」，「外表看起來雖然時尚光鮮，但是已經散發出不自知的垃圾般的污濁之氣。」父親的威權

於此毀滅，淪為一個個蟄居在邊陲，猥瑣又畸零的失敗者，郭強生成功地構造出一個男性霸權崩解的世界，彷彿只剩下一尊尊在電影膠捲上舞動的幽靈，或是萎頓於暗夜角落之中的，衰敗的肉體。

《惑鄉之人》另一引人入勝的地方，還在它揭示了一個嶄新的角度，引領我們走進台灣戰後的初期，乃至被日本殖民的過去，以及台灣電影的發展史。原來一九六○年代台灣的台語電影，竟與日本有如此頻繁密切的互動，包括深作欣二如此知名的大導演，也都曾參與其中。

小說便環繞著一部台日合作，但卻沒有拍完而被人遺忘了的神祕電影《多情多恨》展開，而如此的視角不僅充滿了偵探推理的趣味，也更讓人見識到日本對台灣的影響，並未因一九四五年戰敗而終止，而台灣電影的發展，也原來是注入了中、日、台多方的養分，三方彼此之間在文化和商業市場上的競合，遂使得電影成為我們管窺台灣多元認同的最佳場域，也撐開了台灣歷史的豐厚度。

就像松尾在小說末了對健二的自白：「台日電影交流？這個問題不是你這個年紀的人能夠理解的，因為那個年代什麼東西都統統混雜在一起的，無所謂交流，這是你們現在的新鮮名詞。哪有什麼台日之分？連在中國也都是支那日本分不清的……」

《惑鄉之人》破除了當前國與國壁壘分明的成見，也點出了固著於單一認同的盲點，因為台灣島嶼歷來的的身世，無法與其他國度切割開來，它是由中、日、台、朝鮮，甚至全球流動交通而組成。而電影，就是這些交流之下所開出的花朵，它為來自四面八方的人們，編織了一場場現實生活中的白日夢，而在《惑鄉之人》中，它比現實更真，也才是這群「惑鄉之人」真正的故鄉，是唯一可以落腳的停泊處。

小說以研究電影的學者松尾健二起頭，揭開了這一場「尋夢」也是「尋根」記。但郭強生對於刻板的學院論述，卻不無揶揄嘲諷，因為在堂而皇之的學術語言之下，遮掩的卻是迷惘與無助。故《惑鄉之人》給予電影最高的禮讚，它方才可以「一手打造出比真實更值得保存的幻影，重新回到不曾被戰爭中斷的青春之夢！」而那些躲藏在暗夜獨自舔舐傷口的靈魂，也唯有通過文字或影像的藝術，才得以讓他們一一的顯影，現身，沉浸在「夢幻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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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籍介紹

本文摘錄自《惑鄉之人（十周年經典版）》，聯合文學出版

作者：郭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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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典藏・郭強生

第八屆聯合報文學大獎得主
文學生涯的首部長篇，銘刻小說新紀元的耀眼出手

寫給如此憂鬱、又如此激情的台灣

全新紀念經典版・特別收錄新序〈成為我自己〉

那一年，李香蘭來台公演；那一年，日本戰敗；
那一年，李小龍過世；那一年，日本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
那一年，他們都才十七歲……

橫跨七十年的時代物語，四個不同時空背景的少年，因為一部電影，他們的命運意外交錯，撞擊，糾結。
電影院裡長大的小羅，一個沒娘的老兵之子，為何因這部電影而自殺？
昭和年間，台灣出生的日本窮家孩子松尾，為何逃不出「君之代少年」的魅影？
日裔美籍的健二，突然發現自己多了一個在台灣失蹤的祖父；二戰中喪命的台籍日本兵敏郎，鬼魂幽幽飄蕩了半世紀；一個原本平靜的東部小鎮，竟成為他們共同的、回不去的故鄉……
每個人的懸念，都藏有不可告人的祕密。
他們都想知道，《多情多恨》究竟是一部甚麼樣的電影？
於是，他們一步步走進彼此的生命，還原了一幅被記憶扭曲的圖譜，關於身體的煽惑，失根的惶惑，死亡的疑惑，歷史的蠱惑，癡情的魅惑……
歷史的密碼，原來不過是人性癡哀嗔怨的組合，征服與屈服，共同演出了一場暴烈的相互勾引。

Photo Credit: 聯合文學

責任編輯：翁世航
核稿編輯：丁肇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