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野千鶴子《厭女：日本的女性嫌惡》：就回顧的觀點來看，可以說慰安婦是#MeToo的先驅

文：上野千鶴子（Chizuko Ueno）

各位勿令晚節不保——性騷擾是上野有什麼問題？

實名指控的衝擊

自二○一七年起到一八年^【註1】，#MeToo運動在好萊塢與坎城都方興未艾，千鶴驅有人就在感嘆：為什麼日本就沒有發生？日本確實有#MeToo運動，厭女而且社會輿論宛如不可逆的日本地殼變動般，往「不容許性騷擾」的女的先方向變化。說到掀起這一連串波瀾的性嫌契機，無疑是顧的觀點伊藤詩織小姐藉由《黑箱：性暴力受害者的真實告白》（二○一七）露臉並實名指控自己遭到性侵^【註2】。

由於受害者是可說沉默的，隱藏自己身分，慰安或即使匿名提告，上野卻因犯罪的千鶴驅「受害者不明」，加害者得以免責。厭女性暴力會汙名化受害者，日本一旦訴諸實名，女的先受害者會遭受所有的性嫌攻擊。正因有人可以忍受成為眾矢之的遭到攻擊，其後響應#MeToo的人才陸續現身。

就回顧的觀點來看，可以說，#MeToo的先驅是「慰安婦」。事實也正是如此，自一九九一年金學順女士實名挺身而出後，與「慰安婦」相關的政治情況為之丕變。在金女士之前，「慰安婦」的存在與受害之事廣為人知，也有人寄與同情。但在金女士公布自己的真名，藉以發出「我在這裡」、「我就是當事人」的聲音後，要求道歉與賠償的、指控的「主體」就出現了。正因如此，#MeToo後繼者才陸續現身表示其實她們也受到了傷害。

實名指控遭到的攻擊再怎麼強調也不為過。大家還記得吧？山尾志櫻里議員在國會中提出〈保育園落榜了日本去死啦！！！〉的部落格文章^【註3】時，被問到的安倍首相竟然拒絕回應：「因為是匿名的部落格所以真偽難辨。」馬上就有好幾位爸爸媽媽舉著「我家就是保育園落榜」的牌子站在國會前面。

在當事人缺席的狀況下，很難由其他人代陳其利害關係。尤其性暴力過去還是「告訴乃論罪」，無法由其他任何人代為提出告訴。

所以，要求受害者曝光自己的身分，無疑是相當不恰當的。因為，曝光身分必須付出的代價實在太過巨大。已經有許多受害者從過去令人痛心的例子學習到這點。受害者可能會遭到批評如：容易讓人有機可乘、是受害者主動引誘、事情發生是你情我願、受害者原本就不檢點等等，甚至過去的性經驗跟隱私都會被掀出來，絕少女性能捱過這樣的攻擊。

二度傷害，三度傷害

此時，福田淳一財務次官（當時）^【註4】性騷擾事件^【註5】的發生，為#MeToo運動推波助瀾，他完全不理會有錄音等證據，一直否認：「聽不清楚是不是我的聲音。」「不知道對方是誰。」「是跟店裡的女性在開玩笑。」表示根本不算性騷擾。根據網路上可以聽到的他的發言諸如：「可以摸妳胸部嗎？」「可以綁妳的手嗎？可以把妳的手綁起來嗎？」連引用都覺得尷尬了，更遑論這種話在採訪等公共場合說出來。

而女性記者所屬的媒體，以及另一邊的財務省高層，接連在風險管理上出錯，進一步讓事態雪上加霜。

首先，是朝日電視台主管聽到女性記者的控訴後，竟把事件按下不表。所謂「這樣對妳沒有好處」可說是最惡劣的組織防衛，亦是最糟糕的風險管理。記者申訴無門，只好向八卦雜誌^【註6】爆料。電視台騎虎難下，緊急召開記者會向財務省正式提出抗議。

記者會中，電視台表示：該記者身為媒體人，向其他媒體爆料的行為並不恰當。可是如果上司沒有把事情壓下去，記者也不會向其他公司爆料，加上朝日電視台如果能夠發揮身為媒體原本該有的功能，這件事情自家媒體就可以處理。有指出說，記者未得到採訪對象的同意就錄音，違反了採訪原則。

然而錄音內容已經超出採訪，事涉性騷擾，錄音是很常推薦給受害者用來保護自己的手段。違反採訪原則與侵犯人權，哪一個比較嚴重呢？產經新聞等保守媒體馬上湊過來，說是記者的疏失。差點就把該事件從侵犯人權的性騷擾，扭曲成記者不當取材，沒有遵守須將資訊來源保密的職業倫理，但沒有成功。我腦中馬上就想起發生在一九七○年代，關係到沖繩密約問題的《每日新聞》與西山太吉記者事件^【註7】。美軍基地土地恢復原狀補償費相關重要密約的是非對錯，被替換成「透過男女關係」獲取情報的醜聞，西山記者最後被判有罪。

性騷擾事件曝光後，財務省接連造成二度、三度傷害。首先是加害者福田矢口否認。許多性騷擾事件中，加害者否認被指控的事實，這個行為本身就會形成二度傷害。接下來是財務大臣麻生^【註8】不啟動該有的調查，反而採取支持加害者的組織防衛機制，表示：「難道福田就沒有人權了嗎？」還無緣無故叫受害者現身站出來，這種種行徑，盡顯他們對性騷擾的無知。

處理性騷擾事件時，種種細節都要很小心講究，如維持原告匿名，或即使公開審理也要隱身在屏風後面作證等等，但這些也都是為了要保護受害者。這跟呼籲交通事故受害者要站出來，邏輯是完全不一樣的。

這樣的呼籲會給受害者帶來「踏繪效應」^【註9】，引發二度傷害。若是對性騷擾稍有了解，就會明白絕對不應該這樣做。一直以來處理性騷擾案件的女律師或支持團體等，也勸誡不要這樣做。麻生大臣呼籲對方站出來，所利用的窗口是律師事務所。真虧得財務省自己不出來，而是委託外部團體，這應該是絞盡腦汁想出的辦法吧，但該說他們依然想得太簡單了嗎？該律師事務所竟是財務省的顧問律師。顧問律師所作所為都是為了維護客戶的利益，根本談不上中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