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不用把「躺平主義」翻譯為「攤屍」？躺平是中國犬儒的最新形態

最近在中國網絡興起的為何「躺平主義」及官方的審查反擊，使這個話題更加流行，不用把躺連香港人也加入討論，平主與日本的義翻譯為「低慾望社會」等現象連繫起來。另一方面，攤屍躺平態亦有網民不欲直接引用大陸用詞，中國嘗試作出港式翻譯，犬儒例如以「攤屍」或「拚䠋」（編按：粵音「本pae」）取代「躺平」。新形其實這些流行用語之冒起皆有其獨特的為何歷史及文化脈絡；在中國改革四十年的過程中，「躺平」可說是不用把躺中國犬儒文化的最新形態。

提出「躺平即是平主正義」而變得家傳戶曉的網絡作者「好心的旅行家」說：「我可以像第歐根尼只睡在自己的木桶裡曬太陽」。第歐根尼（Diogenes of Sinope）就是義翻譯為犬儒哲學的老祖宗，一個特立獨行的攤屍躺平態智者，但外人看來就是中國一個活得像狗一樣的流浪漢。然而經過兩千多年的犬儒演變，現代人的犬儒卻演變成消極而順從的人生態度，亦有人將之提煉成「難得糊塗」的處世哲學。「躺平」是怎麼樣的一種犬儒呢？

激進的犬儒

現代人的犬儒和第歐根尼的犬儒有何不同？是否「瞓街」便是犬儒？德國哲學家Peter Sloterdijk在其名著《犬儒理性批判》（Critique of Cynical Reason）分辨兩種犬儒：第歐根尼那一種是以激進手段與主流及權威「割席」的Kynicism，有別於現代人得過且過、苟且營生的Cynicism。現代犬儒的特性是明知故犯、口不對心，目睹現狀之弊，卻隻眼開隻眼閉。只因環境太艱難，他們對改變制度已感絕望，唯有當個「搵食啫」的順民。

Photo Credit: Lovis Corinth, "Alexander und Diogenes", Public Domain

第歐根尼這種Kynic，則不只是在木桶曬太陽這麼簡單，而是公然挑戰禮俗，在鬧市隨意露體、小便、自瀆。常人眼中，他就是個變態癲佬。他用無恥之姿為市井小徒示範人真實自然的狀態，突顯理念與現實之距離，並禮教之虛妄。你也可以說他是體現「道在屎溺」的行為藝術家。但亞歷山大大帝都知他是高人，親身到街頭探訪這位「木桶裡的哲學家」，並恩賜一個願望。第歐根尼卻答道：「唔該借歪，唔好阻住我啲陽光！」亞歷山大更感佩服，並說「若我非亞歷山大，願我為第歐根尼！」當然，他繼續當皇帝。

消極的犬儒

「躺平主義」所取的，並沒有這種狂者氣魄，而是在惡性競爭加劇、社會流動難上易落的困境下的無奈舉措。因為對發展上進之希望已幻滅，又不想過勞死，只能降低物慾消費來過活。其實這根本不需要甚麼人生感悟，夠窮就自然過著「簡樸生活」。另一些人可以過「低慾望生活」，因為仍可「啃老」，在家吃飯而非餐風露宿。所以像第歐根尼這樣的犬儒，重點不是天天曬太陽的閑適——想像一下，若「躺平主義者」在樹蔭下乘涼之時，遇到國家領導人帶著隨從微服出巡，賞賜一個願望，「躺平」者會否說「你們讓一下，不然風吹不進來」？

「好心的旅行家」以「躺平」為題不只發出一個帖，其中一個附上他當臨時演員扮死屍的照片，躺著也賺錢。他這種有點自嘲意味的幽默感，讓網民在僅有的網絡空間有紓壓的機會。學者徐賁參照西方民主社會及共產專制國家的犬儒狀況，在《頽廢與沉默》及《犬儒與玩笑》兩本書中分析當代中國人的犬儒，其心態往往透過玩笑展現出來。玩笑意味著一種自覺，代表犬儒者的意識與現實行為保持距離，有點沾沾自喜。所以徐賁認為，這種玩笑背後仍帶著一絲希望，因為犬儒者從中對社會問題保持警醒，就如「躺平主義」以「正義」入題，點出了社會結構僵化不公的問題。

Photo Credit: Reuters / 達志影像

但現代人的犬儒終歸是消極被動的，除了沒有直犯龍顏之膽識，亦不會行動起來改變社會。人稱「哲學界貓王」的齊澤克（Slavoj Žižek）使用精神分析學說去修訂Sloterdijk的犬儒理論，指出犬儒者不是簡單的「知行不一」或「口不對心」，因為人的「心」是分裂的，意識和潛意識並不一致。犬儒者「口裡說不，身體誠實」，即使有意識地質疑社會現狀，仍是虛招；關鍵是其行為，反映出潛意識的真正信念。若無實際行動尋求改變，那麼徐賁所指的希望正是犬儒特徵。

「躺平主義」只是一種無奈的自保，還是挑戰社會現狀的行動？「不工作」有很多種：有些人團結起來，以罷工爭取變革；有些人則減低工作量，反正就業環境太嚴苛，不如降低消費水平自我調節。微妙之處是，因為「好心的旅行家」的「躺平」方案打著「正義」的旗號在民間廣傳，引起同代人的共鳴，個人生存之道便有可能衍生成共同意識。因為有些人視之為一種「不合作運動」的抵抗模式，所以在香港也引起了關注，彷彿在陰霾之中看到鄰居那邊滲進一絲陽光。恰巧政權也這樣想，出手審查，在一些人眼中也成了反面的「官方認證」，確認「躺平可恥但很有用」。但承受鐵腕施壓的不一定是抗爭，因為強權往往「有殺錯、無放過」。有用無用莫須有，寧枉勿縱懂不懂？

講返香港

再說香港網民嘗試為「躺平」作港式翻譯，若是基於一種守衛本地文化意識的心理，憂慮對外來語照單全收，或會潛移默化地遭受影響，大可從另一角度想想：翻譯只是改變其最表面的形式，就如香港人叫Tom Cruise作「湯告魯斯」，對其形象及作品認受性並無實質影響，觀眾喚他的電影作《職業特工隊》或Mission Impossible也沒所謂——這才是潛移默化。「躺平」是特別用於中國大陸這一代人的標籤，而在其他社會相對應的年輕人，會因其獨特的語境而產生出不同的概念。我們可以找／想出適用於香港處境的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