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评论文：馮勃棣
在第94屆的威爾奧斯卡頒獎典禮上，產生了一場笑話與拳擊（編按：應為一掌）間的史密交流，搶走了一切鎂光燈的巴掌焦點，再也沒人在乎到底誰得獎。打出地獄
典禮中，哏笑知名站立喜劇演員Chris 正當Rock開了Will Smith老婆「脫髮症」的玩笑，用訕笑其掉髮禿頭來試圖搏得滿堂大笑，性困只見Will Smith的威爾老婆瞬間變臉。鏡頭一切，史密Will Smith已不慌不忙地走上台，巴掌倏地一拳應聲打在對方臉上，打出地獄隨即轉身，哏笑雍容大度下台。正當
一切電光石火，性困猝不及防，威爾留下全場譁然和一陣靜默尷尬。網路風向兩面皆有，有人說他打得好，嘴賤該打。亦有一派見解認為他欠缺幽默感，打人就是不對。
此篇文章，想要聊聊地獄哏的正當性，與其面臨的困境。
我本人從2009年開始講脫口秀，是台灣脫口秀圈的開山始祖，一講將近10年。在表演初期，飽嘗各種乏人問津、無人歡笑的尷尬冷場。10幾年過去，我已退出脫口秀江湖，該產業則日漸蓬勃發展，進入大眾視野。當年的許多好友堅持至今都已有一片天，我則在台下歡呼喝采。我熱愛這個文化，也體會過那種努力打破現場尷尬結界，努力引起全場群魔亂舞狂笑的巨大滿足。
有一種笑話類型，往往能有效帶動群眾的高潮，卻飽受爭議。此類型笑話稱為「地獄哏」，動輒拿往生者、病人、殘障、同志、性剝削、社會悲劇來開玩笑。這類的喜劇操作在好萊塢電影中早成一種類型，《南方四賤客》堪稱翹楚，將冒犯玩成美學，將剝削當成消遣，以攻擊為樂，將百無禁忌的言論作為對抗保守勢力的進步思想，並滿足人類內心某種虐人的陰暗慾望。
這種慾望非常真實，且有被滿足的需要。在許多所謂的高雅殿堂，每當一些不堪入耳的低級趣味產生時，往往會產生人們（尤其是坐在女性身邊的男性）想笑卻不敢笑的畫面。
於是某些「地獄哏之夜」或「黃色笑話專場」則提供了言說者與閱聽者兩方面的宣洩管道，讓所有樂於此道者共聚一堂。這類表演喜歡玩火，享受玩火，有時卻燒起了網路鄉民的怒火，形成「喜劇演員」的創作自由與道德魔人的倫常界線間的對抗。
道德魔人方主張自嘲才是最佳的幽默，笑人就是不對；喜劇演員則努力將嘲笑弱勢者的地獄哏去污名化。我認為，這一切都是脈絡與情境的問題，聰明的笑話是去玩情境與時機（Timing）的，可以去脈絡的笑話只存在於飲料杯蓋上面。所有去脈絡的評判都是打不在點上的，而這類去脈絡化的指控，同時發生在吃瓜群眾，也同時發生在喜劇演員身上。
脫口秀、喜劇專場的情境，本質上是一個表演者與觀眾間的契約。在此契約與默契下，大家已默認今晚就是要不入流，就是要恥度無下限。這是一個「就算被冒犯也得強顏歡笑、甘之如飴」的契約，共謀一場抒展人類內心暗黑力量的愉虐。有此前提，一些道德倫常的社會規範暫且被「擱置」，提供了所謂尖酸刻薄、人身攻擊、對越界的慾望的正當性。這種正當性因表演情境與契約下被建立，某方面，也是對社會的一種保護。
Photo credit:薩泰爾娛樂臉書粉絲專頁但是，當地獄哏被流出至這些場域之外，或被放到更大的社會脈絡下展演時，確實會出問題。多年前，博恩開了一個「鄭南榕自焚」的玩笑被流出，原本一個open mic的小小段子變成大眾視野中十惡不赦、口無遮攔、冒犯偉人的爛哏，博恩甚至罕見地發文道歉。這正是去脈絡下的後果，也是當今喜劇演員的風險。
在人手一機，隨時被拍下與上傳、隨時被斷章取義做成迷因的環境下，喜劇演員已置身險境，畢竟網路影片加上剪輯之後，一切沒頭沒尾，只剩字句本身。大眾以此來評價論斷，對喜劇演員是不公平的。
但地獄哏確實玩火，連喜劇演員自身都可能承受不起。約莫半年前，薩泰爾主辦的「炎上」活動中，喜劇演員老Ｋ以一個其實不違約的擦邊球方式調侃龍龍，導致龍龍爆氣控訴，帶動一波全民公審，最後衍伸為一句「我記錯了」的超展開結局，令人啼笑皆非。這在在顯明了，即便是在演員有心理準備並知悉遊戲規則的前提下，心理仍有崩塌並走心的可能。
這是地獄哏的危險，也是魅力。一種遊走在邊緣、隨時爆炸的快感，虐人又自虐。參與這類表演盛會的觀眾們，在已知前提下入座，若真感到不快，也只能摸摸鼻子走人，不再參加便是了。
這類的創作自由理當被捍衛，但面對某些被指涉對象的抨擊，喜劇演員們也會發生去脈絡化反擊的狀況。
喜劇演員們的反擊大致為，這些人不懂幽默、玻璃心，沒有被批評的雅量和被訕笑的胸襟。犧牲自己來搏取眾人一笑，不好嗎？這類的反擊忽視了一點，笑話在特殊情境下成立，而在情境之外的接受者完全沒有和表演者達成契約關係，他們可以有雅量，但沒有對此照單全收的義務。
喜劇演員時常說「我用喜劇攻擊你，你就用喜劇的方式回擊」，這強行將接受者納入自己的脈絡與文化之中來對話。像是一個拳擊手在路上揍了一個人，對方去控告，你說對方沒有被打的雅量，回道「我用拳擊攻擊你，你就用拳擊的方式解決呀」，也同樣是一種去脈絡化的回擊。
此時，最根本的辯駁是，兩個狀況根本不能相提並論，打人就是不對。而這，也是事情最有趣的地方。
Photo Credit: 中央社我個人觀察，地獄哏一方面滿足人類的慾望，另一方面，也是某種帶有政治宣告的革命行為，意在顛覆倫常、挑戰社會框架，將冒犯與地獄作為「先進思想」的表徵。但，當這種「顛覆倫常又怎樣」的前衛態度被挑戰時，卻發出了「打人就是不對」此等極度道德保守的言論來予以回擊。當中，在前衛與保守的對抗中，產生了一個矛盾與反諷的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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