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评论文：李金蓮
〈暗路〉
⊙一個月前
前方開來的小說選摘幸緊公車，穿過傍晚昏暗的暗路天光，停在路邊的靜美僵直間的距離街燈下。車門敞開，冷淡及的身幸站在車門口，體常和車門外揚著臉的常令靜美，四目相視。張不知何每個上學日天色落黑之際，拉近母女倆便以這樣淡然的母女方式，開始她們互相依存的小說選摘幸緊夜晚生活。
她們住在日趨繁鬧的暗路北郊城鎮，山與平地的靜美僵直間的距離交界處。從市街底的冷淡及的身跨河大橋抬頭遠望，對面的體常山頭覆蓋滿滿的別墅型樓房，幾乎已無山的常令綠意。不過，環境的變遷與母女倆的生活無涉，她們活動的範圍很小，就在居住的小公寓延伸到車站這條路線的周邊。
此刻，城鎮最熱鬧的商店街，敞亮的燈光，嘶吼的流行音樂，搖晃的街景，洋溢著夏季夜晚的躁動，服飾店甚至把謝金燕的嗶嗶嗶，音量放大幾至震耳欲聾。
靜美無視這些。她高而瘦的身體微弓，一手挽著盛裝雜物的布袋，木然向前走。
幸卻不然。她緊跟在靜美身後，四周的世界吸引著她，她刻意放緩腳步，四目瀏覽。時而被騎樓下的扭蛋機吸引，時而轉身看一眼診所外面的小鴨子電動搖椅，或是跟隨謝金燕抖動幾下肩膀。腦海裡的靈光不停地閃動，有那麼一瞬間，她腦中跳出一組數字，倒數三十。
從倒數一百天開始，一天裡不定什麼時候，幸就會跟自己喊話，倒數四十五，倒數四十三，倒數三十二……這是距離大學指考的時間。
來到十字路口，她們趁綠燈過街，轉進巷弄，再轉入右邊的菜市場。市場裡空蕩蕩，僅餘幾家小吃攤。幸聞到一股魚肉蔬果經過日光曝曬後殘存的腥臭味，對於埋首苦讀的高中女生，這突兀的氣味，就像剛剛經過的商店街，足以提振疲憊的心神。
她們在一家人客較少的麵攤，停下腳步，買了乾麵、豆乾海帶，充當晚餐，靜美遲疑了一下，再多點了兩顆滷蛋，又低聲問：「還想吃什麼？黑白切？」幸搖了搖頭。
住家在市場後面的巷弄內。巷弄彎彎繞繞，布滿屋齡四十年以上的老舊公寓，天黑後，這裡成為一幅密密麻麻的羅網，掉進去就出不來似的。上高中以後，幸的身體抽長，成為高䠷的少女。靜美不放心，堅持到車站等候，陪她走這段暗路回家。
三年前幸考上附近的公立高中，她們搬到這裡。幸的印象中，靜美有項特殊的癖好，她喜歡搬家，一年、兩年，便換個新的家。家裡僅有簡單的家具，廉價的沙發椅、茶几、塑膠衣櫥、碗盤、電動充氣床墊，電視則是用了十餘年二十吋大屁股的二手老舊款。
出門時，靜美習慣保留一盞亮著的燈，回到家循著光線，一一按下每間屋子的電燈開關，室內頓時明亮。她又催促幸去洗手，她自己也洗。家裡使用已少有人用的美琪藥皂，消毒殺菌，徹底洗淨。有個莫名潔癖的媽媽，是幸難言的苦惱。
吃飯洗澡，幸讀書，靜美做家事，這是母女倆日復一日的夜晚。
剛上高中時，考試沒那麼頻繁，飯後，她們並肩看一會兒電視劇。靜美通常沉默，靜靜聆聽幸說話。有一回，幸斜靠靜美的肩頭，撒嬌地問：「宋慧喬很漂亮吧？」靜美回答：「不，不漂亮。」靜美的冷淡，以及靠著她時僵直的身體，常常令幸緊張，不知如何拉近母女間的距離。不僅是宋慧喬，替換成其他女明星的名字，靜美的回答依舊會是，不漂亮。幸這麼想。
因為即將到來的大學指考，幸不看電視了。回家路上，她告訴靜美：「一整天都在寫考卷，一直寫，累死了。」靜美回答：「那也沒辦法啊。」也只是這樣，母女倆沒有更多的交談了。
幸是想凝神專注，盡可能不開口說話。進入倒數五十天時，麻吉們說起認識的重南小綠綠，她們刻意減少說話，繃緊神經，讓身體維持戰鬥的狀態，於是決定效顰。但這未必是好主意，靜默時幸的大腦飛快地旋轉，結果變成跟自己說話。
沉靜的小公寓裡，此時，電話鈴聲響起。「一定是阿嬤打來的。」幸心想。
幸小的時候，靜美的媽媽與她們同住，幸是外婆照養大的。後來外婆搬往靜美弟弟家，幫忙看顧接連出生的孫子孫女。外婆搬離之日，幸嚎啕大哭，翻胃，吐了一地。她蹲在地上收拾一地泥濘，開始學習照顧自己。此後，家裡的電話大多是外婆打來的，靜美靠接翻譯社的案子維生，翻譯社同事習慣以電子信箱聯繫。
她們正在吃飯，幸剛在乾麵裡加了一勺辣椒醬，靜美叮囑她：「不要吃那麼多辣椒，傷胃。」一面起身去接電話：「喂，怎樣？」接著便是一陣沉默。
幸轉頭去看靜美，想知道外婆在電話裡說了些什麼，何以靜美刻意斜側著身體不發一語？因為側身的角度，幸無法分辨靜美的臉部表情，從幸坐著的位置望過去，靜美眉毛挑動了幾下，嘴唇微張，隨即闔上。
靜美回到座位，幸問：「阿嬤喔？」靜美低聲回答：「嗯，是。」靜美沒有提及電話的內容。
她們繼續吃飯。靜美問幸要不要再煮碗貢丸湯，冰箱裡有現成的，幸回說：「好啊。」幸的確想吃點油滋滋的東西。這陣子她的口腹慾望飄忽不定，有時排斥肉類的油膩，有時葷食的需求感又分外強烈。
自從寒假舉行的學測考壞了，沒能申請到較好的學校，只能靠七月的指考分發，麻吉們為此懊惱，自責，抱怨，吱吱喳喳，其中有人說，我們上補習班，拚重考吧。女孩們想著到了補習班，又可以日日混在一起，不必各奔東西，都同聲叫好，幸也跟著麻吉們起鬨。
其實，麻吉們只是一時宣洩情緒，並不真想延長考試的折磨，尤其是幸，不可能再拖延一年。她想要快一點長大，展翅高飛，脫離現在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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