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歌111年散文選》:黃家祥 〈直男的研究〉

  发布时间:2024-05-12 15:17:09   作者:玩站小弟   我要评论
文:黃家祥〈直男的研究〉他玩交友軟體總是暈得厲害。像史前人類第一次遇見黑色石碑。不同年齡的女孩子使用的詞語那神奇的差異,十七歲的女孩對他說,好好笑,二十二歲的女孩說,笑鼠。三十二歲的法台混血兒說,Ha 。

文:黃家祥

〈直男的歌年研究〉

他玩交友軟體總是暈得厲害。

像史前人類第一次遇見黑色石碑。散文不同年齡的選黃女孩子使用的詞語那神奇的差異,十七歲的家祥究女孩對他說,好好笑,直男二十二歲的歌年女孩說,笑鼠。散文三十二歲的選黃法台混血兒說,Hahahaha。家祥究有幾個瞬間,直男跟高中女孩聊天像與之同行(《女生徒》?)。歌年制服、散文裙襬、選黃抖音濾鏡,家祥究花與愛麗絲,直男他已許久脫離那個年紀了。欸、聊BL是不是讓你很尷尬,我們也可以聊杜斯妥也夫斯基和太宰治啊,我只是不懂,為什麼我說BL的時候,大家都覺得很奇怪很鄙視,聊經典文學的時候又覺得我很厲害。

二十二歲的女孩,像剛展翼的鳥,陽光還能照透她翅膀的翼膜,你知道這女孩仍然保有一整個世界的寬容與美,任她取用。她對他說,我有一次帶《戀人絮語》去海邊,海風和鹽都附在書衣上,是不是很瘋?她傳來一張正在筆電上看《怪醫黑傑克》動畫的照片,他卻對桌上的書感興趣。那是什麼書?噢,《邱妙津日記》。法台混血兒說,剛拿到美國心理精神分析學會的獎學金,Just want toshare with you!聊到她的博論,研究拉岡與傅柯,且寄了一份英文的學術論文來給他。這些女孩子總讓他吃驚不已。

有一些時候,原先抱著找伴侶的「目的性」(傳說女孩子僅次於約炮,最討厭的動機)總是在不知不覺間被迫轉為一種對異性的純粹好奇。畢竟在前面十數年,他沒真正跟這些異於自己性別者,建立起哪怕一點點細微心思流轉與匯合的理解。如同一般直男(高中讀男校也許加劇了如此症狀),對女孩有先天的障礙,他會因為緊張、掩蓋焦慮而在對話中以特殊的忽略方式對待這些女孩子,乃至最後她們除了最表面的容貌,並未在他記憶中留下太多的印象。

但交友軟體或許是太容易繞過人際接觸最一開始面對面的尷尬與破冰的難度了。竟然可以在一片約炮男、普信男、直男間,成為一個相對善聆聽,懂分寸,不踰矩的角色:他可以聽到可能連那個女孩子交往過的男生都未曾知悉的祕密。(性的創傷、約炮的過往、憂鬱症的低谷、受暴的歷史)這或許便是他的詛咒:他太認真了。真就是好好聊天。不聊色。不查戶口。不自吹自擂。不直男以對。一個無害的樹洞。這種交往極易使人誤以為理解對方。他覺得自己像一個容器,等待這些話語流經,最後消失在虛擬洋流的數位虛空裡面。當他或者她身上相互吸引彼此的東西乾枯耗盡的時候,就是別離之際。

可是他的幻想太常走得比他的理智還快,彷彿理智是馬,幻想才是韁繩。而他實在太渴望「證明這些幻覺是真的」。遂時常對交友軟體抱著一絲難以釋懷的衝突感:許多相遇的水花,注定要消散沉沒。而一些難得的偶然,熬不過時間的門檻。哪怕知道是資本主義眾神與程式碼在背後遙控,他仍然注意到自己竟然迷信起來,因為是這麼難得,所以這樣的聯繫不得不顯示出一點點奇蹟的味道。他從來未曾與人透過文字交談這麼多。也不相信自己能。因此,奇蹟的意思是,這很罕見,而他認為不會再有。

稍稍取得進展之後,那些拒絕則讓他都快成了好人卡圖鑑大師,像某種精靈寶可夢,用令他苦澀的方式領取下列話語:

「也許你管不住自己的情感,但你可以管理你的時間。」

「你充分糟蹋我把你當不錯的朋友的這份心意。」

其中最稀有的SSR,是這句VIP等級的好人卡:

「我把你當朋友,希望會是很長時間,最好一輩子啦!」

那真讓他啞口無言。

當捅破那層薄如日本窗紙的關係時,迎面而來的劃清界線,更叫人傷感(他很難相信,可以在逛展、觀影、吃飯、散步之後,得到「原來你把這當約會!」的答案,卻不免自嘲,如今,上過床都不算男女朋友了,憑什麼這算?):

「我不認為我有提供什麼曖昧不明的狀態。」

「我可以肯定這是你的幻想。」

「這是你單方面的泡泡。」

「我沒有對你釋放出任何朋友以外的言行舉措。」

甚至,當他走入對方家中,赫然得知女孩與前男友復合時,他的質疑遭到反駁:「你是誰我為什麼要對你有個交代?」

他被迫要面對自己個性的僵局:他總是無法在有好感的女孩身邊,變成她的好友,像一個國王旁的弄臣,面對她與後來的男友在一起後,那種尷尬的境地。甚至得擔上踐踏友誼的罪名:未來,只要他因為任何出於愛慕的情感而導致友誼無法繼續,對方都可以用這樣的方式,將責任放回他身上,對他說:是你帶著不純粹的心態在跟我來往,我是坦蕩沒有遮掩的,是你用你奇怪的愛慕讓我們的友情無法繼續。

那真是毫無辦法的事。而他好嫉妒。

他想,自卑首先創造了一個先於其他人的,令他俯首稱臣的空間。在那裡,他的奴顏婢膝有時並不是對他人的恭維(也就是說,未必是別人能力比他更好,身體比他更美)。那個使他卑弱心虛的王座只是一個虛懸的空位,任何人在對的時間都可以輪流即位將他貶為奴僕,而無人的時候,那開放空間的輝煌的王位,甚至他膽敢摸上它燦亮鏤花的扶手,蛇般地醜陋攀附,最後端坐在那上頭。

那一刻,他也真的可以愚蠢地相信,他內心裡的確有某種不為人知的品質是令他驕傲,感到優越的。那種懷璧其罪的祕密快感如此誘人,他覺得自己真的是被埋沒的一塊寶玉—當然,這一切只發生在無人的時候。

他覺得,自己實在不是一個太溫柔的人。很多時候,對於情感與予人一定關注的付出是相當吝嗇的。然而,與他人社交,總算是能保持淡漠又不失禮貌友善的距離。他的社會化進程始終不全:自然而然因對視壓力而迴避與他人互動、逢年過節並不主動祝賀、拜訪闊別許久的長輩或朋友時常忘了帶上一份伴手禮、社交場合下所給予的微妙甜頭或善意從沒搞懂過。體己話不太說得出口、闖過路口避讓車子的時候,往往是友人拉著他,而非他護著友人(讓對方走內側可是他活了將近三十年才赫然驚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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