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评论文：單德興（中央研究院歐美研究所特聘研究員）
- 《箭藝與禪心》跋（上）：三種心態、箭藝三個過程、與禪藝與遇四個階段，心跋下東修禪藉由箭術來了解禪宗與佛教
師徒關係
東方學藝與修禪，學方弟一向注重師承。注重然而西方弟子遇到東方老師時情形如何？海瑞格於一九二五年開始習箭，師承時會時年四十一，當西東方為大學的老師哲學講師，阿波研造時年四十五，箭藝只比他年長四歲，與禪藝與遇但聞道有先後，心跋下東修禪術業有專攻，學方弟不僅系出名門，注重並於兩年後創立大射道教流派，師承時會以「一射絕命」為宗旨，當西東方藉由箭術來求道。東西師徒二人由小町谷操三介紹認識，此人為早作者二十年入門的師兄，也是居間的翻譯者。由此可見，海瑞格能習得射藝，除了自身的條件，良師與益友也是重要的助道因緣。
阿波研造的教法可分為言教與身教，然而他的言教卻不同於一般，因為技巧必須親身操作，一再演練，才會熟能生巧，空談無益。另一個更關鍵的是，他傳授的箭藝與禪結合，而禪宗卻是不講次第，「說似一物即不中」，即使「老婆心切」，也只能旁敲側擊，或以比喻來形容（如放箭好似「雪從竹葉滑落」，又如以舞與舞者來說明專注、無念、自他不二），希望聽者自有領悟。
更常出現的就是以「否定」來削減錯誤，損之又損，則近道矣。因此，書中經常出現老師否定學生（如「千篇一律的回答：『不要問，繼續練習！』」），即使表面上有正面的教導，如多次提醒「重過程，不重結果」，然而不論正說反說，對於來自西方、習慣邏輯思維的學生，都會覺得難以掌握，無所適從。書中一個細節值得一提，海瑞格從益友得知，老師為了更了解學生，有利傳授，曾私下閱讀日文哲學入門書，後來發覺與他的教法格格不入而放下。由此可見在嚴苛的要求背後，老師對於弟子的關切與用心。
再就身教而言，比較明顯的有三類。一類是技術上的示範，包括拉弓時如何維持臂部與肩部的放鬆，近似手把手的教導。另一類是回應學生的質疑，尤其夜間在射箭場連發兩箭射中靶心的神技，建立起學生的信心，從此死心塌地服從老師。第三類則是當學生以「完全無我與無所求的狀態」正確放箭時，老師立即肅然，深深一鞠躬，向瓜熟蒂落般的放箭致敬，但立即要學生放下此事，繼續練習。
這一切也是因為師生之間殊勝的緣分。老師從開始時的不願傳授（因先前與西洋弟子的不良經驗），到過程中的嚴格要求（一度因為學生投機，幾乎將他逐出師門），然而不時出現適時的放鬆與鼓舞，如兩次喝茶時的開導、示範，顯示出教法鬆緊有道，收放自如。在學生以無我、無所求的心態放箭時，老師鄭重其事地向此狀態鞠躬致意。
習箭五年多之後，老師建議學生去參加考試，並在家練習儀式，強化放鬆與專注，以致「能夠毫不費力地滑入當下真心的狀態中」，順利通過考試。之後，不再著重於射箭，而是配合學生的程度，開示「大道與箭術的關係」，雖然多半是「神祕的象徵與晦澀的比喻」，但些許提示都能讓學生有所會心。
其中，特別強調「無藝之藝」，因為「這是箭術追求完美的目標」，而此中的大師，「本身就是無藝之藝，大師與非大師集於一身。在此時，箭術成為不動之動，不舞之舞，進入禪的境界」，有如語默動靜、行住坐臥莫不是禪。而這些都來自「練習又練習，重複再重複……示範，舉例；直覺，模仿」。
學生詢問：回國後沒有老師在旁時如何是好，老師的回答明白顯示了師徒一體、「吾道西矣」之感。學生返國後也能繼續精進，著書立說，弘揚師門的射藝與禪法，並在〈前言〉中明示，書中的教誨與比喻，無不出自老師，以示以師心為己心，以師言為己言。師徒之契合，顯見於臨別時老師以最好的弓相贈：「當你用這張弓射箭時，你會感覺到老師的精神與你同在。」至於焚弓的交代，頗有伯牙子期知音知己的況味。
總之，阿波研造與海瑞格見證了一九二○年代東西師徒之間一段殊勝的弓道因緣，而此書作為見證報告（witness report）則將此學藝經歷記錄下來，為當時東西方的交流，尤其箭藝與禪心的關係，留下了一份空前的紀錄，並接引了許多有緣人，可說是回報師恩的最佳方式。
還有一位不容忽略的人物就是海瑞格的妻子古思悌．海瑞格。書中雖未明說她是職業婦女或家庭主婦，但提到她與先生同時習箭，也學習花道與繪畫，並在先生通過箭術考試領到證書的幾天後，「也在一場公開考試中獲得了花道師父的頭銜」。
有三件事值得一提。一是兩人曾帶著弓箭到海邊過暑假，經年勤練卻不見具體進展的先生心有偏執，想到一個取巧的手法，當時妻子曾有「反對的忠言」，但他沒聽進，反而自以為在技術上有所突破，卻被老師識穿，幾乎逐出師門。另一件事就是海瑞格過世後，妻子為他整理卷帙浩繁的遺稿出版，將這位西方學者的習箭修禪學佛心得普及於世。
此外，古思悌．海瑞格本人於一九五七年出版德文版Der Blumenweg （直譯為《花道》），英文版《花藝中的禪：日本花道中的意義與象徵之經典解說》（Zen in the Art of Flower Arrangement: The Classic Account of the Meaning and Symbolism of the Japanese Art of Ikebana，可仿《箭藝與禪心》而譯為《花道與禪心》）一九五八年於美國和英國出版，同樣由哈爾英譯，鈴木大拙作序。全書記錄了她在本原流花道名師武田朴陽門下學藝的心得。此書與先生的箭藝之書，可謂陰陽剛柔相濟的夫妻作。
結語
即使海瑞格的歐洲教養、專業訓練等多方面與東方禪宗相去甚遠，但在個人求藝的初心以及老師高明的調教之下，六年學藝有成，得以體會箭術的大道，返回德國，著書立說。他在書中提到：「佛教的禪宗誕生於印度，經過了巨大的轉變，在中國發展成熟，最後被日本所吸收，成為一種生活中的傳統。」而經由作者的學習、體悟與著述，他的經驗與心得進一步藉由英文、日文、中文等多種語文的譯本廣為流傳，再度印證了禪宗的發展與傳播。
海瑞格師從阿波研造習箭是在兩次世界大戰之間，距今將近一個世紀，此書德文版問世至今已逾七十年。如今禪宗傳遍全球，派別眾多，兼習武藝者也不在少數。此書歷久不衰，固然因為作者為特定時空下的人事物留下了第一手史料，也因為其中有關箭藝、特別是禪心之處，與其他時代、地方、藝術相通，兼具了特殊性與普遍性，對於武藝與禪在世界的傳揚發揮了很大的引領作用，允為此一領域的經典之作。
臺北南港，二○二一年一月十日
書籍介紹
本文摘錄自《箭藝與禪心》，心靈工坊
作者：奧根．海瑞格（Eugen Herrigel）
譯者：魯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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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紹】
奧根．海瑞格（Eugen Herrigel, 1884-1955），德籍哲學教授。他在兩次世界大戰之間遠赴日本東北帝國大學教授哲學，同時接受一位禪宗大師的嚴格訓練，花費六年時間專注地學習箭術，並且從中體悟禪機。他是少數深入鑽研禪宗理論與實踐的西方人士之一，在1953年出版本書，將他多年經由箭術習禪的過程與體會，以暢達的文字具體描述出來。本書出版之後廣受歡迎，被翻譯成許多不同語言版本。
海瑞格教授生前只出版了這本《箭藝與禪心》。他在1955年去世之後，他的夫人在他所遺留下來的文件之中，整理出許多篇關於禪宗理論的筆記，從最初的入門到神祕的開悟，甚至在開悟之後會遭遇的種種心路歷程都有所描述。海瑞格夫人將之編輯成書出版，書名是《禪道》（The Method of Zen）。
【本書特色】
- 以西方人觀點闡述學習日本箭術6年的求道歷程，寶貴的第一手經驗和充滿艱難與疑惑的學習歷程，宛如紙上版、少了殺戮的《末代武士》
- 作者深入探究東方的直觀智慧，並以客觀平實的文字報導分析，是想學禪卻不知如何入手讀者的最佳入門書。
- 禪宗強調「無我」及「活在當下」的人生態度，對現代生活來說是一劑強效解毒劑。
Photo Credit: 心靈工坊責任編輯：王祖鵬
核稿編輯：翁世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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